20年来,亲聆了三场捷杰耶夫率马林斯基交响乐团演奏的音乐会,见证了这个乐团和他的指挥,从青涩的青年时期升华到了一个成熟的国际型乐团和大师级指挥。中国的观众对他们也情有独钟,给这位用牙签指挥乐团的指挥起了外号:“姐夫”,“牙签哥”。这位“指挥沙皇”欣然接受。
11月21日夜晚,当今最富盛名的俄罗斯指挥家瓦莱里捷杰耶夫,率领马林斯基交响乐团再次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亮相,为上海的观众呈现了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德国作曲家门德尔松的《第四交响曲》、前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D小调第五交响曲》,以及加演曲目中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的歌剧《命运之力》序曲。这四部出自四位不同时期、不同国度作曲家的风格迥异的交响乐作品,受到上海观众的热捧。
这一晚,让我想起了那一晚。
年,上海大剧院开幕之际,时年45岁的捷杰耶夫率领马林斯基交响乐团的前身基洛夫交响乐团,首次到访上海,在刚落成的上海大剧院演出了一场俄罗斯作品音乐会。笔者躬逢其盛,有幸到场欣赏。那天,当乐团在捷杰耶夫的“牙签”指挥棒下,奏出旋风一般的俄罗斯作曲家格林卡《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开始部分时,基洛夫乐团剽悍的俄罗斯基因便一览无余了。大约是作为初来乍到者需要对首次见面的当地观众表示一下诚意,那场演出的另一大特色,就是捷杰耶夫在正式演出结束后,居然加演了七、八首曲子,那样,便等于把这场音乐会的演出时间延长了近百分之三十。那天音乐会散场已是接近午夜时分了,在上海大剧院外的人民大道上,我看到俄罗斯音乐家三三两两地从剧院侧门出来,在夜色中懒懒散散地缓步走向停在大道上的几辆大巴。路灯下,我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燕尾服料子质地粗劣,衣服皱巴巴的,而且裤腿肥大,看上去很不合身。在长时间的走台排练和演出后,他们给人的感觉很疲惫。好几个乐师胳肢窝里夹着琴盒,嘴里叼着烟卷,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路边聊着天,于是,人民大道夜晚的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俄罗斯烟草气味。
士别多年,当刮目相看。
出生于年的捷杰耶夫现年66岁,正处在指挥事业的黄金期。11月21日晚,在捷杰耶夫和马林斯基交响乐团的演出中,我发现,首先,乐团音乐家的演出服衣料质地和裁剪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当晚演出开始后,当《牧神午后》间奏曲开始部分的长笛独奏出现时,我本来所预想那种会大概率出现的“俄罗斯式”剽悍,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纯正的法国印象派音乐风格。如果闭上眼睛,观众会认为那种迷离虚幻的旋律是来自于一个地道的法国乐团。马林斯基乐团的木管和弦乐声部将整部作品呈现得如丝绸般顺滑,不温不火,如梦如画。
就如同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绎俄罗斯作品时,总会带着浓烈的条顿气息,俄罗斯乐团在演绎德奥作品时,也总是显得有些散漫和粗糙。不过,当捷杰耶夫棒下的马林斯基乐团演奏出行云流水般的门德尔松《第四交响曲》第一乐章(快板)时,就如同一片意大利的阳光陡然洒在了大地上,丝毫没有俄罗斯乐团所固有的或多或少的“传统阴霾”,而最后急板乐章所呈现的罗马狂欢节景象,兴奋而不仓促,完全是意大利式的浪漫奔放,并不带有哪怕些许“哥萨克式”的粗鲁。值得一提的是,在整首乐曲的演奏中,作为乐团打击乐声部首席的定音鼓手将鼓声控制得既奔放又不失内敛,分寸把握得体。
下半场,肖斯塔科维奇《D小调第五交响曲》的沉重序奏,则一下子把马林斯基乐团的“本来面目”骤然呈现在了观众的面前。捷杰耶夫和马林斯基交响乐团显然对于这部作品驾轻就熟。第一乐章(中板-不太快的快板)开始部,由小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用八度奏出沉重的主题,接下来,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在中提琴的伴奏下奏出乐章第一主题。而此时,单是马林斯基乐团女首席右手强大的力度和左手的敏捷细致而使她手中的小提琴发出的宏大而柔美的音色,就已经让我感到颇为惊艳了。看来战斗民族的女性首席级音乐家也并非浪得虚名。
经过波澜不惊的第二和第三乐章,当乐曲进行到第四乐章(不太快的快板)时,马林斯基乐团的“俄罗斯本性”便开始大爆发了:在木管的颤音引子后,由铜管声部的小号、长号、大号在猛烈的定音鼓声之后,奏出一连串雷鸣般的回旋曲迭句,形成火山爆发式的音乐效果。在排山倒海般的音乐行进过程中,捷杰耶夫的指挥动作幅度却并未加大,他以理智而清晰的手势,将整部作品在钢管声部的率先冲锋中带到了高潮。
最后加演的是一首威尔第歌剧《命运之力》序曲,马林斯基交响乐团除了在开始部分由于铜管声部的速度处理过快而显得有些轻飘以外,整首乐曲大部分的表现还是非常“意大利”的。其中由首席单簧管独奏的第二幕“莱奥诺拉与瓜尔迪亚诺二重唱”的主题旋律演奏得尤其华丽,与紧接的铜管声部吹奏出的修道院音乐,形成了明显的戏剧对比效果,亦使得这首相对比较通俗的乐曲,在捷杰耶夫这位优秀指挥的棒下产生了不凡的效果。
年10月,我曾经观看了马林斯基剧院在上海大剧院演出的由普罗科菲耶夫作曲的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该场演出亦是由捷杰耶夫指挥马林斯基交响乐团伴奏的。那天傍晚,我提早到了剧院,并且阴差阳错地在观众尚未获准正式入场时就走进了剧场内,因而有幸看到了乐池里的捷杰耶夫在开演前的乐队排练。当时,乐池里的乐师们还都穿着便服,离演出正式开场只有半个多小时了,而捷杰耶夫却还在让乐团首席一遍遍地拉第一幕的小提琴独奏部分,间或用俄语大声提着要求。直到距离舞剧开演前只有15分钟时,捷杰耶夫才匆匆结束排练。那些还穿着便服的乐团演奏家迅速从台下乐池中散去,并在十分钟内穿着整整齐齐的燕尾服,再次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很快就开始了当晚长达数小时的演出。是夜,捷杰耶夫作为著名指挥家的严谨和马林斯基乐团的专业素养,在演出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我在年第一次看到的捷杰耶夫和马林斯基(基洛夫)交响乐团尚处在他们青涩的青年时期,那么最近两次,我则是看到了一个将不同风格和形式的作品把握得极为老到的国际型指挥和乐团。今天的捷杰耶夫和马林斯基交响乐团,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俄罗斯指挥和东欧风格的乐团,而是一个能够完美演绎不同国别、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作曲家作品的国际型顶尖交响乐团。壮年时期的捷杰耶夫比起青年时代的他,“火气”尽消。他激情犹在,但对乐团的把控从容淡定。他和他的乐团,依然保持着他们与生俱来的俄罗斯音乐的本能气质,但已经具备了体现不同音乐风格的能力。在祖宾梅塔、小泽征尔、丹尼尔巴伦博伊姆、里卡多穆蒂等老一辈指挥大师逐渐淡出舞台的今天,捷杰耶夫、西蒙拉特、克里斯蒂安蒂勒曼等中生代大师将顶起前辈留下的音乐天空。这片属于他们的天空是不是将会变得更加绚烂,我们目前难以下结论。但至少从捷杰耶夫身上,我看到了那片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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