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仙人掌今天是清明节,完美假日第一天。黎明时分,一觉醒来。我总是很享受这种时刻,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不着急,不焦虑,漫无目的,随心所欲。窗外细雨霏霏,耳畔有金石之声,身体沉浸在黑甜乡里,身心格外放松。“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顿生“浮生偷来片刻闲”的窃喜,昏昏然飘飘然不知其所以然。一天之中,感觉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属于自己。
边听边在对号入座,看看自己犯了几条大忌。心里虽不服老,但毕竟是年纪不饶人,也算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吧。听着听着就回到了老家。打扫完卫生,拎着垃圾袋到家后去倒垃圾。(说来惭愧,记忆中都是父母在照顾我,很少帮他们做过家务)。
刚走出家门,就望见了父亲。远远地还有两位邻家老人,似乎是在乘凉,又似乎在拉着家常,听得不太真切。父亲端坐在小马扎上,眼睛目视着前方_他儿子的鱼塘。他的头发非常有型,纹丝不乱,几乎没有几根白发,象似六十来岁的样子。穿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显得神清气爽。这是父亲少有的姿势,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是他忙碌的背影。
我走过去,轻轻地拍拍父亲,怕打断他的沉思。又指了指手中的垃圾,用眼神示意:“我把它倒在哪里?”已经习惯了依赖父亲,哪怕是倒垃圾这点小事。父亲半天没醒过神来,无动于衷,还是定定地目视前方,仿佛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父亲虽然双耳失聪但心明眼亮,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何况我们父女早已心有灵犀。
我暗自诧异,再次拍了拍他的肩,看向他的眼睛。唉呀,大事不好!心里猛地一紧。他的目光浑浊不清飘乎不定,似乎进入了弥留之际的浑沌状态。“爹,你怎么了”。不觉大叫失声,伏在他枯瘦的肩上直至哭醒。
我一直自诩是无神论者,自父母离世,虽也逢节按令地上坟烧纸,也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几句,以及磕头跪拜走过所有的流程,但从不会大放悲声。总以为人死如灯灭,不相信有鬼魂之说。正象我的一位好友所说:“等我父母过世,我绝不到坟上烧纸”。此话虽有些极端,但也不无道理。
我的理解是,烧纸既是对亡人的缅怀追思,让他们永远活在后人的心中,又可聊作生者的一种心理安慰。它把对老人的亏歉愧疚遗憾一并化作几匝冥币一缕轻烟,抚平生者心中的缺憾。就象婆婆在世时所说的那样:“坟前烧得地漆黑,不知亡人得不得”。
也许最贴切的解释就是:“人这一辈子,只有站在这里,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向何处!”这就是融入血脉中的眷念,是我们的来处。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是啊,时日渐远,父母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甚至在梦中都很少出现。我们不得不承认,很多人在你的念念不忘中忘了。人都是健忘的动物,哪怕他们曾是你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人心都是往下长,父母对子女的爱长得象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长路,而子女对父母的爱却短得象一根扁担的两头;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源头活水没有止息,而子女对父母的爱却象风吹树叶,风吹一吹叶动一动。
如果再没有这种特定的仪式,我们岂不是连点念想都没有了?那么他们一生的含辛茹苦殚精竭虑又有何意义呢?如果他们真的是泉下有知,在天有灵,该会作何感想,情何以堪?
好在有一些特殊的日子,在不经意间,父母会悄然而至。或许是由于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或许是因为良心未泯,父母还占据着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又或许是因为父母对我放心不下,还在牵挂着我。耳畔又想起那首动人的民谣:“亲娘想我一阵风呀,我想亲娘在梦中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首小诗又开始萦绕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思念是一种慢性病,它会不定期发作,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它就象扎在心底的一根刺,不能触,不能碰,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无论时间过得张牙舞爪,光阴逃得死去活来,积久的记忆,都无法连根拔去。谁说人间久别不成悲,最怕它午夜梦回。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思念即如潮汐般汹湧而至,会把你坚硬的外壳击得粉碎。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辛苦。低回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往事历历,如在昨日,抚今追昔,令人长号不自禁。
一直在自我定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六亲不认。父母在世的时候就很少尽心,从卧病在床到弥留之际都很少陪伴在侧。一是忙于工作,二是眼里没活,再是兄嫂怜惜姊妹体恤,更有老公为我做坚强的后盾,事事为我分担,从不让我勉为其难。
老人活着的时候就不曾尽心,过世之后更没能孝顺。往年老公在家,每当给亡人烧纸的时候,他都要早早着手开始准备。双方的双重老人都要兼顾,从不厚此薄彼。他把金灿灿的大元宝叠得有模有样有棱有角。
每天稍有空闲,朝沙发上一坐,就开始忙活起来。耐心细致一丝不苟,而且一脸地虔诚凝重。仿佛是在做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或者是在精心呵护着亲人。他把所有的思念和美好的祝愿都叠进了纸里,不厌其烦不知疲倦。
我终究是不孝之子,虽经高人指点,手把手地教了多遍,始终不开窍不开悟不得其门而入,叠得不伦不类,面目全非,前面还没刚叠好糊弄成个,后面已前赴后继地竞相开裂。老公宅心仁厚总是一笑置之,只当我是朽木不可雕,不再对我有所期待。
尽管如此,我对他还是颇有微词:多大点子事啊,又不值几个钱,满大街都是,手到擒来,随烧随买,既省时省力,又省得占用空间,咋说也是好活不如赖闲着啊,这又何必呢?有这功夫料理料理家务或者锻炼锻炼身体也好啊,关键是烧那么多有用吗?点到为止心到神知不就行了,哪用这么认真,真是死脑筋一根筋。尽管这些话一直盘旋在心头,却始终不敢把它说出口。我知道叠纸对他意味着什么,也清楚他心目中的那份神圣与庄严。
今年的年三十和初一他一连跑回老家两趟。因为叠的钱实在太多太多,后备箱怎么也放不下,分两次装还被塞得满满当当,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想来老人们应该还有存项。想到这里又稍感欣慰,真是知妻莫如夫啊,该不会早就料到我会有闪失吧,真服死了他。
我是一个奉行极简生活的人,总是粗枝大叶缺乏细节。从吃饭穿衣到为人处事,都是删繁就简,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对待烧纸也是如此。因为每周六上完课才从学校赶回家,总是风尘仆仆身心疲惫,只想快点到家稍事休息。
于是顺便从街上买了两袋现成的元宝,随意朝车把上一搭。没承想塑料袋会着地,在拖拖拉拉中塑料袋被磨破,一路上纸钱象天女散花撒得到处都是。不得已只得下车步行,一手把袋子高高擎起,一手牵着自行车。心里还默默念叨:原谅我吧,娘来,这剩下的也足够您二老花了。
这次烧纸,由于种种原因,姊妹六个中只有我带着小侄女到场,婆家姊妹四个中也只有小妹一人作了代表。尽管小妹对我百般宽慰,我也一直把烧纸看得很淡,但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不是怕亲人不能原谅,而是已把烧纸当作了习惯,哪怕只是简单地走个过场。
我向来处事不周,既不会心疼别人也不会爱惜自己,奶奶婆婆叔叔都没大得我的计,但他们却打心里宠我疼我包容我,对我百般呵护,真正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谁说婆婆不是娘啊。
亲在,不能言老。人,即使活到七八十岁,有母亲在,多少还可以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慈母就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娘在,家就在。“乡愁是一方小小的坟墓,我在外头,娘在里头。”斯人已逝,天人两隔。何以为报,愧为人子。
愿死者有那不朽的名,愿生者有那不朽的爱。愿逝者永远活在生者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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