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柏林爱乐乐团一年一度的“欧洲圣城巡演音乐会”造访意大利名城那不勒斯，担纲指挥的正是阔别乐团17年之久的意大利人里卡尔多·穆蒂。令人略感意外的是，穆蒂并没有诠释自己最为钟情的众多意大利歌剧或交响音乐文献，而是以舒伯特《C大调第九号交响曲“伟大”》作为演出的核心曲目。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RAI)的评论嘉宾在直播中谈道：“多么不可思议，和20年前一样，里卡尔多的音乐依然充满热情。”这不禁让笔者好奇，“20年前”穆蒂演绎的舒伯特是怎样的风采呢？
幸运的是，为庆祝穆蒂80岁生日，华纳公司在年以91张CD的巨大篇幅再版了指挥家的全部交响音乐唱片，诸多当年以飞利浦厂牌发行的精彩录音重新上市，穆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录制的舒伯特交响曲全集也被收录，我们终于可以真切地感知到那“充满热情”的演绎。
《C大调第九号交响曲“伟大”》的录音来自年11月的三次现场实况，45岁的穆蒂距离自己第一次登上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舞台尚有7年，而这支乐团这时也正在与卡拉扬、伯恩斯坦、索尔蒂等指挥大师保持着密切的合作。能在这个时间节点承接德奥音乐文献的录制任务，也足见维也纳爱乐对穆蒂艺术能力的认可。
第一乐章的序奏，穆蒂以从容不迫和内敛克制的速度表现舒伯特音乐极致的歌唱性，我们也在最短的时间里领略到了维也纳爱乐乐团最具辨识度的声部：圆号与双簧管醇美圆融的音色。音乐发展到主部主题，乐团做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加速渐强处理，幅度之匀称、气息之悠长简直让人意识不到速度切换前后的巨大差异。值得注意的是，在副部主题出现时穆蒂没有按照许多指挥家经常做的那样，以一个明显的减速提示听众“这是新的乐段”，而是基本延续之前意气风发的状态，密集的三度和声变化在弦乐与木管之间从容游曳，绚烂丰沛的色彩和游戏般欢愉的民间舞蹈交织穿梭。交响曲历史上几乎是第一次——“长号独角戏”在维也纳爱乐音乐家的精湛诠释之下呈现出空前的威严、肃穆感。
整张唱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属第二乐章，舒伯特音乐中“悲欣交集”的气质在这里达到了极致，不但在a小调和A大调的变化中实现色彩的明暗交替，更以精巧的配器实现主题旋律在不同声部的游移和引领。穆蒂拥有一种抽丝剥茧的能力，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适度突出承担引导作用的乐器，哪怕仅仅是一个乐句，也让听者明确知晓此刻谁是主角。小号在作品中段气势磅礴的挣扎与斗争奉献了颗粒感极强的吐音吹奏，随后是大提琴声部与双簧管孤寂落寞的对话，这由高空坠入深渊般的反差是音乐史上的奇笔，也是这版演绎中当之无愧的高光时刻，笔者每一次聆听都不禁屏住呼吸。
谐谑曲乐章与终曲彻底印证了舒伯特真正习得了贝多芬艺术能量的精髓，并以自己卓越的才情实现了新的突破。音乐以短小凝练的动机不断扩充发展，维也纳爱乐的弦乐既可以凌厉浑厚、朴拙沉稳，又可以细碎灵动、轻盈跳跃，同时更重要的是这些持续的音组始终被置于流线型的音乐发展脉络中，气息悠长、连绵不绝。当音乐来到末乐章的结尾，两个主题旋律以复调叠置的方式浑然相融，穆蒂真正缔造了气贯长虹的时刻，乐团实际上并没有做出夸张的加速，但却依靠作品本身的推动和力量的递进，营造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壮丽效果。正如舒曼对这部作品末乐章的评价——“它仿佛天堂一般漫长而无尽”，唱片以卓越的录制效果还原了艺术家们克尽全力的能量释放，也记录下了正值壮年的指挥大师最迷人的舞台风范。
高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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