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除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你还知道啥?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一文,在我读书时便收录在课本里。而今我教书了,它还在课本里。我读书时,读完该文全篇,内心生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总觉得堵得慌。这种感觉,不纯然是那种读到末尾“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时的那种悲痛,除了悲痛,还有点别的东西。当时年少,也没管那么多,不单没去问老师,连自己多思考一会儿也懒得下功夫。怅然若失了一会儿后,便没再理会,渐渐也就忘了。
多年后,又拿起课本,这回换我给同学们讲这篇课文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可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索性便略过了。等到讲完了,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欣喜之余,又有些不确定的惶恐。
于是重读文本,想要求得验证。
……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摘自归有光《项脊轩志》
我们发现这一段叙述中,回忆起母亲时,作者用的是“泣”,“泣”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声哭,而提到“大母”时则是“长号不自禁”,“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放声大哭。由此,我们发觉,“号”所带有的感情要重于“泣”。所以,随之也就有了疑问,按常理来说,对于母亲的感情一般是重于对大母的感情的。一般人念及自己的生身母亲时,心里的悲痛更大才是,这里作者为什么会在谈到大母时放声大哭呢?有学者给出了解释,说“慈母逝世时,归有光才八岁,对母亲的记忆不深”。这个解释有一定的道理,但好像又不足以解释这一切。
我们回到文本再看一下,会发现作者在写“令人长号不自禁”这句前,还写了很长一段话。这段话记了一件看似平常却又极不平常的事,正是这件事,使得归有光在回忆起大母时,“长号不自禁”。归有光的大母的祖父是永乐年间的进士,曾经担任太常寺卿;归有光的母亲也是世家大族,根基殷实。只是接连几代的没落,使得家族荣光淡褪。归有光他本人呢,打小就很有才华,在他20岁时以童子试第一名补苏州府生员,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可是,命运多舛,归有光32岁才乡试中举,然后又是接连8次会试落选,一直到他60岁时才考中进士。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在治学求功名的路上,而这一路上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挫折与坎坷。因此,当他大母拿着先祖曾用过的象笏对他说“他日汝当用之”时,他情绪一下子就崩了。(注:《项脊轩志》一文大约完成于归有光32岁前后)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触及了归有光作为一个亟亟于求取功名而始终不得的读书人内心最痛之处,所以,他听到这话,“瞻顾遗迹”,一路的辛酸、对大母的辜负的自责、对未来的茫然无知……诸多情绪汇聚一处,便“长号不自禁”了。
有首歌唱道“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项脊轩志》里,大母对归有光的一句简单而普通的“关心之语”,让归有光声泪俱下,情不能自禁。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一直很努力很上进,拼了命地追求自己和家族想要的功名,但一直没能达成,大母的几句话,让他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大哭不已,这其中包含的情感是很复杂的,绝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悲痛”二字可以解释的。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