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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爱情故事,传统文化的没落

来源:长号 时间:2022/8/13

在我们家乡,过去有一种职业,叫乐人。专门在死人的葬礼上演奏哀乐。一般有吹拉弹唱四种分工。宝哥就是一名乐人,他擅长吹唢呐。据说技艺十分了得,会吹一种早已失传的曲子。一吹起来,声音悲悲切切,愁肠百转,如泣如诉,整个村落都沉浸在一片沉痛中。周围的人家有人过世,举行葬礼的时候,都会以请到宝哥这样的人为荣。所以当时宝哥的生意很不错,身价很高,也赚了不少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那一年宝哥才二十岁来岁。

玉兰比宝哥大三岁,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玉兰也是个乐人,她唱戏,秦腔。三娘教子,苏三起解,断桥,周仁回府,探窑,四郎探母,花亭相会……没有她不会唱的。最初在县里剧团当一名青衣,后来剧团走穴,常常跨市跨省地跑。她的丈夫死活不让,怕她在外面跟人鬼混,就强迫她辞了剧团里的工作。可是玉兰闲不住,没多久又和几个过去的同行组了个乐人班,就近接一些葬礼的活。她的丈夫还是不放心。经常四下打听她在外面的动向,一旦觉得有什么不对,回家就百般逼问。有时候喝了点酒,一有不爽,举拳就打。玉兰忍不住回几句嘴,他就打得更狠了。两个人过去经亲戚介绍认识的,年龄相仿,条件也差不多,稀里糊涂就结了婚。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玉兰也从来没有幻想过什么爱情,她只知道戏里的悲欢离合风花雪月。可那都是古人的事。跟自己毫无关系。玉兰觉得,自己既然嫁了这个男人,大概这辈子无论如何也就这么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宝哥。

也是机缘巧合,那一年镇上有位大人物去世了,主家一下子请来三班乐队,这其中就包括宝哥和玉兰所在的两个班子。一连唱了三天大戏。那阵仗,前所未见,热闹至极。尤其宝哥的唢呐,玉兰的秦腔,两人一个吹一个唱,配合地那么默契。简直珠联璧合。围观的群众没有不叫好的。在大家眼里,都觉得这俩人肯定是一对儿。就好比葬礼界的毛宁杨钰莹一样的金童玉女。而他们两个人,三天相处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俩人也早已互生好感,彼此惺惺相惜。他们的班子里有几个好事儿的人,故意挑逗他们。趁不注意,把俩人骗进一间屋子里关了半小时。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流言蜚语却不胫而走,很快传到玉兰丈夫的耳朵里。

玉兰一回家,可遭了罪。整天被丈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她偷偷跑了一次,又被抓了回来。耳朵被打裂,流了好多血,身上到处是瘀伤。怕她再跑,用铁链子锁起来。最后是邻居知道了,报了警,警察把男人抓走了。再后来他们就离了婚。

离婚之后,玉兰一个人跑到宝哥家,问他是什么意思。宝哥说,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俩人就正式登记结了婚。看起来,幸福生活这才刚刚开始,然而真正的不幸也接踵而至。

刚刚跨入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我们那个穷逼镇子,突然在殡葬业刮起一股妖风,一夜之间时兴起了西式葬礼。最初是某位市领导的父亲去世,从省城带回一支西洋军乐队,有百十来号人。洋枪洋炮洋装,洋人洋号洋鼓,手风琴萨克斯双簧管小号长号中音号大鼓大镲小军鼓巴松响板三角铁架子鼓。全是人们听都没听说过的洋玩意儿。葬礼上,一对对青年男女,穿着世界各国的服饰,跳着世界各国的舞蹈。自此之后,我们那个地方的葬礼都变得喜气洋洋的。二胡唢呐这些奏哀乐的东西,就落伍了。宝哥不服气,跑去跟人说,我也能吹欢乐的曲子。人家就问,你会吹萨克斯吗?宝哥哪知道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宝哥失业了。唢呐放在家里不用,喇叭口都长了绿毛。玉兰也没事做了。秦腔这种东西,现在活人死人都不爱听了。大家爱听流行歌曲。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内心挣扎,俩人总算想通了。他们用过去攒的一点钱,承包了几亩果园,当起了农民。

当农民的那段日子,平静中也有惊喜。惊喜就是:玉兰怀孕了。她以前看过医生,医生说她患有器质性不孕。所以和以前的那个男人一直都没有孩子。可是现在她居然怀上了。真是天大的惊喜。玉兰欣喜若狂。告诉宝哥,宝哥说,上天真是厚待咱们呀。玉兰早早地准备好了孩子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铺的盖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医院做了十几次产前检查,保证一切正常。然后就数着盼着孩子降生。可是没想到,在临产前的一段日子,有一天玉兰在家中相安无事,突然下体大出血。医院,总算保住了大人,孩子却没了。玉兰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一度精神恍惚,不认识人。过了好久才恢复正常,但整个人的健康状况大不如从前。而且经常会有猝然昏倒的现象。医生建议,这种情况不能再要孩子了。但玉兰不甘心,隔年又怀了一个孩子。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胎儿有畸形,生出来可能也是个残疾。“残疾我也养!”玉兰说。谁也拗不过她。结果孩子生出来,果然有很大的问题,是一个折翼的天使。尽管如此,宝哥玉兰还是把她视若掌上明珠,百般宠爱。孩子一岁多的时候,秋收农忙。累了一天的玉兰,蹲在水渠边,洗了把脸,突然脑子一阵发晕,当时就失去了知觉。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好在并不大要紧,很快被救醒,但她背上布兜里的孩子却不见了。

那一天,我是在放学的路上看见的那一幕,全村男女老少拿着笊篱,耙子,竹篮,铁锹,呼喊着,奔跑着,沿着水渠一路赶往下游。后来村里为此关停了上游水库总闸,还拆了一些路面。最后孩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连他妈都认不出了。玉兰抱着她的孩子,回到屋里,反锁了门,不吃不喝好几天。后来孩子都发臭了。宝哥用斧子劈开了门,刚一进屋,他就知道,玉兰疯了。她披头散发,走着台步,手里拿一根擀面杖,指着死去的孩子唱三娘教子。

宝哥和玉兰的家住在一个半山腰上,原先还有几个邻居,后来因为交通不便,都陆续搬走了,只留下他们一家。大门前有一片果园,另一边是广场。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外婆家,偶尔走那条路,走过那一片空地,我总会心生一丝悲凉。一想到那个院子里住着一个疯女人,我就汗毛倒立,催我妈快点走。

我虽然没见过,但我总听人说,那个疯女人总是神出鬼没,看到路上有小孩子,就冲上去,抱起来就跑,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话传的多了还真有人信。真有一户人家小孩丢了,就找上门去。一问玉兰就跑。一问玉兰就跑。宝哥急了,绑住玉兰,用鞭子打。来人一看这样子,也只好走了。

据人们说,宝哥用一条铁链把玉兰锁在屋里,怕她乱跑,伤害别人的小孩。我不相信。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像狗一样被锁起来呢?

有一年冬天,我爸爸派我去宝哥家买一袋苹果回来。我想终于有机会证实那个传言的真假了。但心里不免又有一点害怕。那时候我已经快上初中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呢。去的路上,我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他家大门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长满了荒草,在冬雪的覆盖下,倒显得有一些丰饶。但我能想象,在没有雪的时候,北风卷起满地枯黄的树叶和蒿子秆,一个男人守着一个疯了个女人,常年住在这里。那种景象该有多凄凉。院子出奇的大,也很干净。昨夜厚厚的落雪工整得卷向两边,露出一条细长的地面,通向房门。宝哥大概听到了脚步声,走出来向我微笑。他还能认出来我是谁家的孩子。他看上去还像过去那么乐观豁达,可是人毕竟老了很多。脸上一道道弯曲的褶皱,使得他的笑容充满了无尽的沧桑。

宝哥带我去他的地下果库。从一间破旧的土窑子门口走过,门帘低垂,黑咕隆咚,好像有些动静,大概养着家畜。装好了苹果,我扛着袋子从地库出来。踩过积雪,到了门前的路面上,顿了顿脚,想振落脚上的雪泥。

猛然间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紧接着,我看见土窑子上的门帘被顶起,一个白发苍苍的突然女人冲了出来,快要扑到我身上的时候,一根铁链在她身后绷直了。她奋力挣着,嗓子里发出动物一样嘶吼声。我被吓懵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雪堆里。宝哥急匆匆赶来,手里举着一根赶羊的鞭子,他咆哮着,抽打那个女人,把她赶了进去。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玉兰的情景。

我去了外地读书,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后来据说她死了。可能是病的,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没有人知道。她的葬礼也没有操办。宝哥一个人站在山上吹唢呐。吹了一天。整个村子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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