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天地不仁,吾少年杜并,即刻当仁不让
(图片源于网络)
01
日影西斜,父亲亲手栽植的一丛竹子正在秋风中摇曳,映在庭院里的叶影如一把把乱舞的剑。
竹丛旁是一口大瓮,里面是母亲年前种的睡莲,夏日里已开了两朵莲花,如今莲叶已枯,正无精打采地仰在水面上。
父亲杜审言从洛阳丞一职被贬为吉州司户参军。我替父亲抱不平,这皇帝老儿的差,不当也罢,仕途有何可恋!但父亲无奈,领受该职后即来吉州做官,至今上任不过一年。
吉州是一个大郡,人口众多,是本省有名的郡。但吉州的天地湿气太重,父母都不喜欢,不习惯此地的物候。我也觉着难受。
况且吉州的长官是司马周季重,位列父亲之上,父亲并不欣赏他。父亲协助周司马料理全州的财政事务。此人有勇无谋,听父亲说周司马沾了其母的光,荫封了一个高位,但对州务并不上心,只喜饮酒行猎。
一个偌大的吉州,拥有得天独厚的土地气候,物产富饶,税收丰润。但周司马还嫌税少,积极搜刮州民。为此,父亲大人颇瞧他不起,常常劝阻争辨。这让娘亲和长兄杜闲很替父亲担心,因父亲性子耿直,恃才傲物,对人常口无遮拦。
果不其然,不到一年,父亲就得罪了周季重。
就这么一个荫封的官儿,竟然勾结郭若讷,给父亲罗织罪名,把父亲打入大狱,秋后就要问斩。
02
如何是好?!
娘亲流着泪在长兄杜闲和我面前诉说父亲的耿直和周氏的狠毒。长兄连连长叹,也束手无策。长兄昨日送给监牢执事的碎银只换来了父亲无恙的消息,连一个照面都没有见着。家中再无银两用来打发,吉州也无父亲的挚交。
我随着娘亲流泪,眼睛都肿了,只是哭,一言不发。
父亲蒙冤,如何是好?!
罢、罢、罢!既然天地不仁,吾杜并岂能等闲坐之?吾即当仁不让,取尔代之天地职也,行吾权,定手刃周氏!
主意已定,即刻动身。
回屋禀告娘亲,只能诓老人家一回了,外出隔壁李家借书。出门时看了一眼长兄杜闲。哥,对不住了,在此算是别过。
不能让长兄知晓我的心思,家有老母,得有人奉孝。
我不喜读书,不像长兄。父亲教我们学习六艺,其中我最喜射艺也。舞刀弄枪者,颇合我意。每日习之,长兄不如我用心也。吾兄虽长我五载,但其畏高,爬树掏鸟、上房寻瓦松等等,腿脚自然不如我灵敏速疾也!
吾知自此一去,定然凶多吉少。但大丈夫行事,死不足惜,父亲的冤仇,必决报也。如我成仁,幸有长兄孝敬父母。不过须劳烦兄长,来世还做兄弟,定报兄长之恩。
03
一阵风过后,天边涌来一堆乌云。这吉州的秋天,和洛阳的就是有些不同。天迅速阴了下来,风也小了,还好,没有落雨。
就是落雨,也会风雨无阻!
难道是上天也知道了父亲的冤情,怜悯起父亲来了?
呸、呸、呸!等着天来睁眼救父亲,父亲早就成了冤魂。
藏在袖中的小刀不盈半尺,这是我用来刻竹子、削竹笋根用的,随身用了三年,是我的老朋友了。
轻车熟路到了周府大门口。镶着铜铆钉的大门外停着四辆马车,驭车的一位伙计一只脚搭在车辕上,一脚耷拉在地上,正与另外三位伙计吹牛皮。周司马家的两个家丁正忙着掌灯,天还未黑,灯已掌上,想必是贵客到了。
大户人家,真是阔绰!
趁两个家丁不注意,我从小门溜进了周府。这里我熟悉,之前跟父亲来过几回。过了影门,穿过走廊,再通过前房,就到了正堂。
正堂上,周大司马正和几位客人饮酒,边上陪着的是郭若讷司户,他是父亲的同级别同僚,我见过两次。听说陷害父亲的主意就是他出的,等下连他一块儿攘了!
到正堂大门前,周府的管家正好出来。我迎面走了过去,心里怦怦跳了几下,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大丈夫做事,何惧之耶!
管家见我一位小儿入内,似乎眼熟,诺了一声。我停下脚步,躬身施礼,遂即自报家门,说是杜司户审言家次子,到贵府替父求情。
管家哦了一声,似乎记得杜司户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来过几次。于是扭身,示意我暂等。他转身走向正堂,躬身向周季重大司马说了几句,又转身回到我跟前。
04
正堂里席开四围,其他三围的客人们都在尽兴地饮着。一时间觥筹交错,灯红酒绿,饮得正兴。周季重这席,客人正向他敬酒。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管家,到了司马跟前,躬身作揖,说明来意。
周季重并未正眼看我,只说,尔一小儿,替父求情?汝兄呢,他怎不来?
我答曰,娘亲因家父一事心焦,身体有恙,兄侍奉娘亲,未能前来。
周季重哦了一声,一仰脖,一杯酒就见了底儿。
他旁边的郭若讷斜了我一眼,似有不屑;接着又欠了欠身,似有警觉。
我觉得事不宜迟,得尽快动手。
于是赶紧把手伸进袖筒,迅速把小刀从带子上拽下来,紧握在手,猛地向前窜出两步,急身跨到了周季重面前。
周仇人举起的酒杯还没有来得急放到桌上,我的小刀就攘了出去,他的右腹部被我攘了两下。周氏一脸懵逼。我倒镇定,匕首戳到的地方,感觉像在山坡上挖竹笋时戳进了泥土里。
血从他的锦袍下面渗出来,很快湿了大半个肚腩。
我第三次向他攘去,他用胳膊挡了回来。我只戳到了他的胳膊,感觉像扎到了竹筒上,很硬。
贵宾们惊呆了。
我扭身要去扎郭若讷时,郭贼猛地醒悟,迅速蹲下,腰一扭就撞倒了桌子。郭贼趁势钻出桌子,逃了出去。
桌子倒地,菜洒了一地,碟子、酒壶在地上滚着,噼里啪啦地响,碎了一地。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心也开始突突起来。
几个护兵提着刀和戟冲了进来。我后背挨了一戟,踉跄着站不起身。随即肩膀上被砍了一刀,生硬地疼;接着头顶上又挨了一戟。
我看着我的身子扑哒一下倒了下去,可我的思维是清醒的。我的思维飞了出去,离开周府家的正堂屋檐时我还回头看了看我的身子,那幼小的身躯在地上歪躺着,流着血,再也没有起来。
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被乱刀砍死了。可我的思维还站在屋顶上,定定地往下看,怒目而视。
我知道那是我的魂儿。
我在寻找着郭若讷贼人。
周府乱作一团。周仇人捂着肚子,管家拿着一块长布给他包扎;有一个家丁急奔了出去请郎中;丫鬟们被吓得大呼小叫;来饮酒的贵宾们纷纷告辞,作鸟兽散。
我寻着了郭贼,他正往院子里跑。虽然刀在我的身体那里,我无法用刀甩他,但我也得用头撞他,用牙咬他
我跳下屋顶,身体落地的声音好轻啊,如一片羽毛,不疼也不怕。我狠狠地用头向郭贼撞去,他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我没有感觉到我的头有一丁点儿疼,难道没有撞上吗?哦不,撞上了,我再一次明白了,这是我的魂儿在战斗。
郭贼逃跑了,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跑了……
05
我返回周府正堂。
周仇人被安放在卧床上,脸色蜡黄,痛苦不堪。郎中给其上药、包扎,但似乎不见好转。
这时天已经黑严了,周府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片忙碌。
我在屋门口守着,我要看到结果。
一个时辰后,周家突然一阵忙乱。原来是周季重周仇人不行了,他被我扎到了肝和脾,二脏器破裂,失血过多,郎中也无能为力。
周在跟他的家人和心腹交待着什么。我听到周感叹着说:“审言有孝子,吾不知,若讷故误我。”又叮嘱心腹,一定要上表朝廷,撤去郭若讷的职责,永不录用。
言必而亡。
正如周季重所言,他一死,我才算是尽了孝了。
不虚此行!因为父亲出狱。
况且此行惊动了武则天皇及诸生。
父亲出狱,见到我冰冷的身体,痛不欲生,流目四野,抚膺长号。父亲把我浮丘三年后葬我。其悲痛欲绝的样子,令我不忍直视。
此一行,众人皆赞我孝。
有“燕许大手笔”之称的左台监察御史苏颋为我撰写了墓志铭,称赞我:“安亲扬名,奋不顾命,行全志立,殁而犹生。”刘允济则为我写了祭文。
(杜并墓志铭拓片)
孝则孝矣,死则死矣,这是我愿意做的,但这并非我的本意,无奈使然。
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看到父亲和娘亲见到我了无生机的身体时那悲痛欲绝的样子!
06
此一行,我的身体没了。这对不起了娘亲,但却对得起了老父,尽管他老人家一定不同意我这样做。
但我内心畅快。
天生我才必有用!后辈有一个叫李白的家伙就喜欢这句话,他是我侄子杜甫的好友,他俩的诗,我都喜欢。
.05.10
我心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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